一件藏品即是一段历史,然而很长时间以来,被关注到的藏品主要是“器物类藏品”,如文物、标本、文化层、地层,甚至普通物件。实际上,作为人类文明构成碎片的另一类“物证”——文献,如图书、谱录、奏稿档案、经卷等仍在静静地等待发掘和启封。

文献连接着无机和有机世界,揭示着各时代的人事关系,珍藏着鲜为人知的记忆与智慧,是民族成长和发展的全面反映,是我们不容忽视的一类独特产品或重要印记。然而颇为遗憾的是,如今大量文献或躺在收藏机构的角落里无人问津,或封存于书库中不见天日。近年来,“展览”作为文献收藏机构信息利用和创新服务的一大亮点,以视觉化、生动性和体验感等特点吸引了众多观众。但目前不少展览只是陈列文献,并未在深入解读文献所载信息后进行视觉转化,忽视了受众的识读困难、文献的真正价值及媒介的功能发挥,导致展览与观众“对话”受阻,展览收效甚微,文献作为“物证”的利用效果不尽人意。

突显“文献”要素,让历史故事化。对“文献”要素的倡导,是指策展时坚持展览材料主要源自文献所记录的信息。随着文献收藏机构的职能由“管藏型”向“利用型”转变,服务领域拓宽,服务手段创新,受众的主体地位逐渐昭彰。因此,“文献”的倡导者不再只是文献的研究者,还是文献的传播者。无论是扎根文献做原创性研究的文献专家,还是具备组织加工文献的技能但并非长期“躬耕”此领域的传播专家,都各有其适用空间,但最佳的“文献”要素倡导者应是两者的有机结合。对“文献”要素的倡导虽然强调要重视文献,并主张对文献所载信息进行翻译与转化,但如何才能避免文献中海量的专业信息不会压垮观众?事实上,展览作为一种大众传播媒介,需要优先考虑的是如何通过文献及其反映的事实去吸引观众的注意,唤起他们的情感,进而引发思考。展览不是提供给外行和初学者的一部百科全书,而应是激发观众学习兴趣的一部入门导读。

以成都市档案馆新馆基本陈列“成都故事”为例,起初展览的主题定为“百年成都”,但现存档案并非百年成都的完整记录,由此将主题调整为“成都故事”。同时,档案原件中不少是手写体,书法潦草难以辨认,有些类似八股,没有逗点,非专业人士阅读起来很困难。为了保证走进档案馆的观众能更好地一品成都故事,策展团队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研究档案,从3000多份档案中提取重要信息,并将其编码成六个部分,同时把符号信息转化为情境、视频等。

为了实现海量信息与观众兴趣之间的平衡,可采用三种应对之策:第一,策展专家通过重新审视过往经历,回忆某一主题最初是如何使得自己一时兴起。第二,策展团队通过正式和非正式观众调查、评估和研究,收集和分析观众对该主题最初的想法,并于此基础上进行信息编码与重构。第三,对信息进行分层并通过可识别的设计,使不同层次信息清晰可见,由此避免参观时观众的注意力产生竞争。如美国丹佛自然历史博物馆的史前展览(Prehistoric Journey)为三类观众分别打造不同的信息系统,包括针对儿童的“发现类”信息,针对普通成人的“探索类”信息,以及针对专家的“学习类”信息。

倡导“受众”要素, 让理解轻松化。对“受众”要素的倡导,是指文献收藏机构展览的所有方面皆要为受众服务,通过阐释促使其身心参与,轻松理解的同时构建个人意义。展览不再只是关注文献,而是为了受众。倡导“受众”要素是一种新的角色设定,被称为展览开发者、释展者或教育人员。该角色的诞生可追溯至20世纪60年代,始于波士顿儿童博物馆馆长的迈克尔·斯波克(Michael Spock)创设的“活动开发者”一职,主要负责面向观众的体验开发。20世纪80年代,菲尔德博物馆发明了策展中的“团队工作法”,即把一位“受众”要素的倡导者引入传统的策展队伍中。时至今日,一些大型博物馆会在策展团队中安排专门的释展者,如加拿大皇家安大略博物馆、美国迪美博物馆等,以通俗易懂的方式向不同背景和知识水平的受众阐释展览的深层文化内涵。

“受众”要素的倡导者,需要负责思考的是受众在文献收藏机构展览中会获得怎样的体验,并为此设定认知、情感和体验目标。包括:面向受众的需求整合资源,以保证最好的文献得到使用;文献中最重要的信息获得清晰表达;展览吸引不同年龄段和兴趣各异的人;学校的课程标准被虑及;存在具备吸引力且令人难忘的想法;认知、情感和体验目标得以贯彻;观众整体收获大于局部之和等。总之,该类倡导者的职责是时刻提醒所有参与策展者,观众满意才是他们团队奋斗的终极目标。

重视“媒介”要素,让体验感官化。对“媒介”要素的倡导,是指在文献收藏机构展览中用以促成受众与展品有效对话的传播手段。文献收藏机构展览需要借助这些传播手段来创建精美、富有节奏且亮点突出的实体设计。与博物馆器物展览不同,文献收藏机构展览不宜直接展示真实且唯一的文献,而需在解读并重构文献的基础上,将信息转化为能被受众感官感知的可视化和空间化表达,只有这样才能为受众打造鲜活生动而极具个性的观展体验。

事实上,观众参观展览所获得的体验主要借助“媒介”要素得以实现。该要素包括设计理念、空间规划、个性化设计、观众动线、恰当的展品和表达方式等,同时还要兼顾设计的易于使用和环境的可持续性。以牛津大学图书馆2018年策划的“托尔金:中土世界的创造者(Tolkien:Maker of Middle-earth)”展为例,该展主要展示的是托尔金一生的个人生活、学术生涯和惊世之作。整个展览被分成十部分,其中第三部分为“中土世界3D世界”。在这一部分,策展人并未直接展示文献《指环王》,而是借助3D浮雕地图来呈现《指环王》中主人公所处的地理位置、各地地形和他的旅程轨迹。该地图的动画效果是由上下两个方向的投影所塑造的,上方投影仪投射出几组主人公的旅程轨迹,下方投影出自一个85英寸的电视屏幕,主要提供地图补充信息。可见,通过3D浮雕地图的设计和制作,《指环王》作者笔下所描绘的旅程旋即变得形象而立体。这些独特的体验将从身体、认知和情感上带给观众全新感受并使其铭记于心。

如果在此之前,收藏文献的机构可能会因拥有富丽堂皇的建筑,或价值连城的孤本而深感骄傲,那么这样的时光已一去不返。如今的机构只会因有能力创新差异化服务、提升民众生活品质而深感骄傲。展览是在履行新使命和善用新机会中脱颖而出的。通过展览,馆藏文献的机构——图书馆、档案馆、方志馆和部分博物馆使文献走出二维世界,扎根文献信息,为观众重构起直观的三维世界。展览,让文献用观众能听得懂的“话”,生动地述说其在跌宕起伏的生命史中所发生的“故事”,并借助审美、认知和情感上的真实体验,“启蒙”观众。分散在各大机构、少人问津的文献由此被揭开神秘的面纱,文化遗产中鲜为人知的记忆被以轻松易读的方式公之于众,助推文献不为所有,但求所用。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互联网线上线下融合的文献收藏机构展览研究”负责人、复旦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系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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