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味宋韵|走进宋“潮”⑪:宋人如何玩收藏?
2022.07.21 09:52
知名书画收藏家刘文杰先生曾经提出:“从中国书画鉴藏史上讲,中国有五次收藏高潮”,第一次是宋朝,第二次是明朝,第三次是清代乾隆年间,第四次是清末民国时期,“以1993年中国成立收藏家协会为标志,中国进入了第五次收藏高潮”。
无独有偶,另一位知名收藏家马未都先生也认为,中国历史上经历了五次“收藏热”,第一次是北宋时期,第二次是晚明时期,第三次是“康乾盛世”,第四次是晚清到民国初期,“第五次就是今天,每一个普通收藏者都可以感受到收藏带来的愉悦”。
也有学者说,纵观历史,收藏热潮出现过三次,分别是北宋末年、清代康熙年间与清末民初。不管是多少次,有一点是没有疑问的: 其中一次收藏热产生于宋代。
宋人的金石世界
宋人说收藏,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博古”。考“博古”之意,既有鉴赏古器、古玩的意思,也包含了“博古通今”的意义。作为收藏热的体现,宋代开始出现了大量的“博古图”,主要有两大类,一种是金石学著作中摹绘古器形制的插图;另一种是描绘收藏者鉴赏文物古玩情景的卷轴画。为了叙述方便,我们不妨将前者叫作“博古图谱”,将后者叫作“博古图轴(卷)”。
博古图谱是宋代金石学非常发达的副产品。尽管早在西汉时,已有学者考释古铜器,但金石学成为一门学科,则是宋代的事情。按近代大学者王国维先生的说法,“近世学术多发端于宋人,如金石学,亦宋人所创学术之一。宋人治此学,其于搜集、著录、考订、应用各面,无不用力。不百年间,遂成一种之学问”。现代中国的考古学其实就是在宋清两朝的金石学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今天考古学界还在使用的青铜古器名称,如钟、鼎、簋,“皆宋人之所定”。
据研究者的统计,宋代有姓名可考的金石学家超过60位,宋人编撰的金石学著作有119部之多。我们熟悉的女词人李清照的丈夫赵明诚,便是一位热爱收藏的金石学家,撰有《金石录》三十卷,收录了近2000件古代金石器物、碑刻、书画的目录。
为便于收藏者直观地了解、鉴别文物古玩,一些宋代金石学著作还附上摹画了古器形制的插图,此即博古图谱,包括北宋官修的《皇佑三馆古器图》,金石学家刘敞的《先秦古器图》、吕大临的《考古图》、王楚的《博古图》。王国维评价说:“《考古》《博古》二图,摹写形制、考订名物,其用力颇巨,所得亦多,乃至出土之地、藏器之家,苟有所知,无不毕记。后世著录家当奉为准则。”
北宋著名画家李公麟也绘有博古图谱:“元丰后,又有文士李公麟者出,公麟,字伯时,实善画,性希古,则又取生平所得暨其闻睹者(古器),作为图状说,其所以而名之曰《考古图》,传流至元符间。”北宋末,宋徽宗下诏官方编纂《宣和博古图》三十卷,著录了皇家收藏的自商代至唐代的古铜器800多件。后来晚明时收藏风气复兴,《宣和博古图》多次重修、再版,乃至制成小开本,“使人易藏,虽寒生俭士,皆得一见商周重器,大有裨于鉴藏家”。对此,我们可以从明代万历年间刻印、刊行的《重修宣和博古图》插图窥得一二。
明刻《重修宣和博古图》插图
常见的“博古”生活图景
顺便一提,在艺术史上,宋徽宗宣和年间,实在是一段标志性的时期。除了器物考古学领域出了《宣和博古图》之外,绘画艺术则有《宣和画谱》,书法艺术有《宣和书谱》,篆刻艺术有《宣和印谱》,茶艺有《宣和北苑贡茶录》,棋牌艺术有《宣和牙牌谱》,观赏石鉴赏有《宣和石谱》,琴艺方面尽管未见《宣和琴谱》,却有“宣和式古琴”。
收藏家鉴赏、品评古器的画面,也多次被宋朝的画家绘于笔下,显示“博古”已经是常见的生活图景,成了热门的绘画题材。我们目前还能看到的宋代博古图轴,有刘松年《博古图》、张训礼(一说为刘松年)《围炉博古图》、钱选《鉴古图》、佚名《博古图》(均为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宋人博古图》(中国嘉德拍品),等等。想看看宋人如何玩收藏,这些博古图轴是不可错过的。
刘松年《博古图》
张训礼《围炉博古图》局部
钱选《鉴古图》
宋佚名《博古图》
《宋人博古图》
其后晚明社会再现收藏热,也多有博古图轴问世,如仇英画有《竹院品古图》,崔子忠画有《桐荫博古图》,张翀画有《育鉴图》,杜堇画有《玩古图》,尤求画有《品古图》。有意思的是,明代画家笔下的博古图轴,多为临摹、模仿宋人作品(一些学者提出,上引宋代博古图轴当为明人仿作),或者干脆以宋人鉴赏古器为题材,仿佛宋朝就是明人描绘繁华世象的一面镜子。
宋代古玩市场
宋代收藏热的另一个表现,是出现了热闹的古玩市场,古器成为价值不菲的商品。据叶梦得《避暑录话》,宋徽宗宣和年间,因皇家“尚古器”,士大夫之家竞献所藏文物,“而好事者复争寻求,不较重价,一器有直千缗者。利之所趋,人竞搜剔山泽,发掘冢墓,无所不至。往往数千载藏,一旦皆见,不可胜数矣”。蔡絛《铁围山丛谈》也载:“世既知其所以贵爱,故有得一器,其直为钱数十万,后动至百万不翅者。于是天下冢墓,破伐殆尽矣。”为了发掘到古器,卖个好价钱,民间甚至刮起盗墓之风。
按宋朝对于物权归属的立法,居民在官地或自家土地发现地下“宿藏物”,可自动获得其所有权:“诸官地内得宿藏物者,听收”;如果在他人土地发现“宿藏物”,则需与业主平分所得物的价值:“凡人于他人地内得宿藏物者,依令合与地主中分”;如果发掘到国家保护性文物,则要求送官,官府再给予相应的报酬:“得古器锺鼎之类形制异于常者,依令送官、酬直” 。这些立法规定,构成了宋代文物交易的法律基础。根据法条,“形制异于常”的保护性文物是不准许自由交易的,但一般的古器珍玩,显然可以自由流通于市场。
张邦基在《墨庄漫录》中记述了一次文物交易:“宣和中,予客唐州外氏吴家。时襄阳府光化县村人耕穴一冢,得一器,类鼎而有盖,盖及鼎腹皆雷纹,中有虬形,两耳为饕餮,足为蚩尤,制作甚精。一足微蚀损,尚可立也。表舅唐悊端仲数金得之,以与舅氏顺图好古博雅,乃以归之。”而有的文物发现者为了规避“形制异于常者”法律条文的限制,甚至将出土的文物肢解后再卖出:“宋元丰二年夏,霖雨,安阳河涨水,啮冢破,野人探其中,得古铜器。质文完好,略不少蚀。众恐触官法,不敢全货于市,因击碎以鬻之。” 可惜我们未能从传世宋画中找到古玩交易的图像。倒是明代仇英版的《清明上河图》(辽宁省博物馆藏)画出了一家古玩商店、一个摆卖古器的街边摊。
虽然仇英版《清明上河图》反映的是中晚明的城市生活,不过,证之文献,我们可以确知,宋代的城市亦出现了类似的古玩商店与摊子。《东京梦华录》载,开封东十字大街的茶坊,“每五更点灯博易,买卖衣物、图画、花环、领抹之类,至晓即散,谓之鬼市子”;潘楼附近的集市,“每日自五更市合,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大相国寺也有古玩市场,“殿后资圣门前,皆书籍、玩好、图画,及诸路罢任官员土物、香药之类”。耐得翁《都城纪胜》也记载,杭州“自大内和宁门外,新路南北,早间珠玉、珍异及花果、时新海鲜、野味、奇器,天下所无者,悉集于此”。这里的图画、珍玩、玩好、珍异、奇器,都是古董。
图文来源|吴钩:《风雅宋》